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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中文网 www.95zw.cc,诸神战场Ⅱ——旧时的遗骸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    啪啦,啪啦

    从崖下刮上来的风,吹得两扇窗户不停地开开合合,窗后的帘子也随风舞动。这情形持续有半个时辰了,明昧却一点也没有起身关窗的意思。

    她背靠着门盘膝而坐,面朝窗户。阳光从脚下的地板,慢慢到她身上,继续爬继续爬,一直爬到房顶。光从刺目的白色,变成火一般的红,到最后悄然无声地淡去,大地陷入暮色,她一动也没动。

    她平稳而缓慢地吸气,平稳而缓慢地呼气,周围一切动静都逃不出她的耳朵。有人进来,房门开启;有人出去,房间内开始传出哭泣声;侍女们来了,她们跟在脚步特别沉重的内侍官的身后;门开启,门关上,哭泣声停止了。

    又过了一会儿,侍女们往外走,其中两个人的脚步明显承担着三个人的重量。选秀者陷入昏迷,或者已经死了。一个被淘汰者

    另一扇门开启,内侍官进入,房门关上;再一次开启之前,房间里就传出绝望的尖叫;侍女们不顾礼节地跑来跑去,内侍官严词呵斥;沉重的倒地声,一切重新归于平静。

    明昧的听觉延展到更远的地方,听到了另外几个房间里沉重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声。噔噔噔,噔噔噔,侍女们脚踩地板的声音几乎就没中断,她们可真忙。

    如果内侍官有权决定选秀资格的话,就有两种可能:凰王的权力被架空;凰王根本就不在意谁被选上。

    从他控制这个岛一千多年来看,只可能是第二种情况。既然如此,为何要不远千里的选择异族女子?为何必须延续这种传统?内侍官决定最终人选的判断标准又是什么?

    有一段时间,明昧陷入沉思。等她再一次聆听,侍女们的脚步声已消失不见了。确切的说,院子里再无任何人,不过院门口多了几名侍卫。对面厢房内,一概再无呼吸声音;这边厢房除了自己之外,还有另一个人。那家伙呼吸时快时慢,显然心绪不宁。

    审视完毕?

    依据是什么?

    为何我已经通过?

    明昧摸到手臂上。上午第一次见到内侍官时,这里刺痛了一下——是了,有个小小的针眼。

    明昧刹那间明白判断标准是什么了。她的心怦怦乱跳,再也坐不住,便站起身走到窗前。

    天已彻底黑了下来。月亮还没出现,如霜的星光照亮大地,森林在几百米下毫不掩饰地呼吸、生长。她尽可能把身体探出窗台,举起双手,做出一切顺利的手势。她把这个手势保持了几十秒,又做出准备行动的指示。

    有实践三号、四号卫星的双重保证,最迟几分钟内,执玉司就能收到她传递出的这第一份信息。她关上窗,重新回到门前。

    咚咚、咚咚咚。另一间屋子里的家伙更加烦躁了,这里敲敲,那里敲敲,偶尔还在地上滚几圈。可是明昧的心绪也好不到哪里去。阿特拉斯呢?那家伙整整一天没动静了。矢茵是否还安全?帝启呢?

    今天晚上,将是极困难的一晚呢她闭上眼睛。咕噜噜、咕噜噜,隔壁厢房的丫头又在满地翻滚了,就让她焦躁去吧。自己必须养精蓄锐。再过两个钟头,才真正是折腾的时候呢。

    咕噜汩汩

    矢茵睁开眼。两三米的上方,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碧色。数不清的气泡掠过她的身体,碰到那片碧色,稍稍顿了片刻,而后纷纷碎开,将热气散发出去。碧色由此而不停地荡漾、晃动,却仍然没有一丝消散的迹象。

    她蹲着不动,看那碧色摇晃看入了迷。多么漂亮的颜色呀,看得久了,发现也并非完全是翠绿的颜色,还融入了一丝几乎难以分辨的红,一点点儿紫蓝色,一抹橘黄她看得越久,颜色便愈加丰富而分明。

    看出来了,那是水面背后,熔岩洞穴的颜色。

    她憋不住气了,双脚轻轻一点,向上飘去,悄无声息地冒出水面。水泛起一圈浑圆的涟漪,以她的头为圆心向外扩展。这个浑圆一直保持到涟漪撞上不规则的岩石,才轰然破裂,纷纷弹回。于是平静的潭水终于变得混乱,那原本凝固的颜色也骤然破碎,似渐渐消融于水。

    矢茵长长吐了口气,将湿发抹到脑后。她往后退,直到后背靠上温润光滑的乳石才停下。她闭上眼睛仰头,感受水一颗一颗从发根流下,流过眼眶,流过脸颊,又一颗颗滴落在胸口,慢慢往下流淌

    围绕在潭周围的几十只蜡烛静静燃烧,将这个并不大的洞窟照亮。头顶的岩石离矢茵不过四五米高,它们千万年前诞生在熔岩里,而后被富含硫磺和矿物的水侵润、冲刷、打磨。水留下鲜红、青紫和橘黄的颜色,带走它们的棱角,变成形态各异、色泽分明而又极其光润的模样。

    虽然随着火山陷入沉睡,硫磺等物早已被冲刷干净,不过仍然有水从岩石上滴落,叮咚叮咚,滴在潭周围的水洼里,再慢慢流入潭中。潭上方几根乳石垂落到几乎与水面相接的地方,与正在休憩的人儿一道,被四周的光照得透明一般。

    并非没有人看到这美得让人窒息的画面。有个人,躲在阴暗的角落偷偷打量,偷偷发着抖。

    真是可怕。他活了千百年,见过了无数的人,却从未像今天这般背脊发冷。他探头看看矢茵,就立即缩回,似乎要等胆气凝聚到某种程度,才能再偷看她一眼。

    她太完美了。哦,天呐,太完美。那人缩回来喘息时,就怔怔地看自己手心里那根矢茵的头发。天神在上,这根头发的dna完美到了这样一种境界——他,必须忠诚于她。

    那人每次想到这里,就抖得更加厉害。他脑子里不停冒出要杀了矢茵的念头,可却连这根头发都没勇气扯断。

    多少年了?亚特兰蒂斯沉没多少年了?卡拉特克陨落多少年了?不可能。不可能!这个世界再没有神了!再没有神了!她凭什么,凭什么拥有这些这些他追求了一生而不可得的。他抱紧了头,陷入更深更大的茫然、愤怒和恐惧之中。

    要杀她么?还是老老实实俯首称臣?她几乎拥有神一样的dna,但她知道自己是神么?她手下的那个代理体级别为何如此高?为什么?

    昨天晚上,那次可怕的信息,是警告,还是发布命令?它仍然存在,它仍然牢牢控制着一切。但这个人,这个完美的女人意欲何为?难道打算重新启动打算再一次掀起血雨腥风吗?

    太多的问题,太多的恐惧,他痛苦得拼命咬自己残缺的左手,咬得鲜血淋漓,他也感觉不到。噢,这该死的身体!噢,这该死的被诅咒了的命运!

    他正在苦苦挣扎,忽然听见哗啦啦的水声,矢茵顺着倾斜的石阶一步步走出水面。那人蜷缩成一团,向黑暗深处退去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矢茵走出水潭,一群侍女鱼贯而出,替她擦拭身体,换上衣服。丝质的衣服特别贴身,乳白颜色,用金线绣着只凤凰,从后背绕到胸前,翅膀则在两只宽大的袖子上,只要举起手,凤凰就如同要展翅飞去一般栩栩如生。

    侍女们弄好衣服,又要为矢茵盘起发髻。矢茵不耐烦,自己用跟金色的带子把头发扎好,问道:“他呢?”

    侍女们一起摇头。

    “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侍女们跪倒在地,纷纷磕头,并不说话。矢茵叹口气,往洞口走去。侍女们不敢阻拦,排成行不近不远地跟着。

    她们穿过一个又一个溶洞。溶洞大小各异,颜色也大不相同。几乎每个洞内都有一潭水,也许有一条地下暗河将它们串起来。无数玲珑秀美的乳石倒映在潭水里,美轮美奂,仿佛天堂。

    矢茵可没有心思欣赏。她闷着头走,所幸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岔路,她只管选最大最宽阔的路走,不久来到一扇石门前。矢茵上前推门,她身后的侍女发出一阵惊呼,但仍然没人敢上前拦她。矢茵回头看她们一眼,她们大大地眼睛里流露出恐惧。

    “凰王在里面?”

    一些侍女摇头,一些拼命点头。

    矢茵想起帝启说:“他们不是人,绝对不能以人的角度去看。”便不再理她们,毅然推开大门。眼前赫然大亮。

    她屏住呼吸,慢慢走进一座巨大的洞穴。

    洞穴高逾六十米,最下方是个直径超过一百米的圆形,往上逐渐收缩,最终的顶点大概只有下方的十分之一大小,如一口倒扣的碗。与之前纯粹天然的洞穴不同,这里的地面被精心平整,打磨得极光滑。人影印在略呈墨绿色的地板上,清晰得如同镜面反射。

    矢茵抬起头,立即被光源刺得闭上眼。岛上所有一切遵循着几百年前的生活,可是这里,却悬挂着数十盏亮晃晃的高功率照射灯!

    灯光把这巨大的洞穴照得纤毫毕现,矢茵发现沿着洞壁一圈有二十几个石门。石门紧闭,不知门后锁着什么秘密。洞穴里有一种淡淡的腐败的气息,空气也冰冷干燥,与之前湿润温暖的气氛大相径庭。矢茵心中害怕,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个坟墓。

    她一面警惕地四处看,一面向大厅中央走去。脚踩在地面,一开始觉得冰冷,走着走着,觉得地面越来越热了。

    她走到离正中心还有二十米左右,发现中心有一个圆形洞口。嘎吱、嘎吱,单调刺耳的声音从洞里传来。脚下的地面越来越热了,矢茵心开始怦怦乱跳,加快步伐走到洞口,往下看去。

    她顿了片刻,慢慢蹲下。她不敢说话,生怕气出大了,帝启也会掉下去。

    在她下方十米左右,一只铁笼里,帝启蜷缩成一团,正在沉睡。悬挂铁笼的只是一根拇指粗细的铁链,而在帝启的下方几十米,是无声无息流动着的熔岩。偶尔一块熔岩破裂,炙热岩浆飞溅,似乎离帝启近在咫尺了。腾腾热气冲出洞口,只一会儿矢茵的脸就被吹得又干又热。

    一根铁十字四头嵌入洞壁,铁链就随意地锁在铁十字中央。不知是帝启在动,还是被热气吹的,铁笼不停微微摆动,铁链就发出嘎吱、嘎吱的声音。

    铁十字一定是精心设计,是竖着的一面宽,横着的一面窄,单凭人的脚根本无法在上面立足。中心离洞壁又超过手臂长度,若没有工具帮忙,根本无法将铁笼拉上来。矢茵试着趴在铁十字上,不行,向上的一面窄得像刀,根本无法近身。

    她正打算跳到铁十字中央,两脚分开踩,忽听有人说:“如果我是你,就不会犯傻——再超过二十斤重量,他就会直接掉入熔岩里。”

    矢茵回过头。她的脸被热气熏得绯红,头发被汗水打湿了,乱七八糟的贴在脸上——偏偏更增添了几分艳丽。但她的眼光却让那人背心一阵发紧。

    “你就是凰王?”

    “只有岛上的人称我为凰王,你可以叫我,六十一。”

    “六十一?”

    “嘿嘿嘿,跟鲁滨逊收留的星期五一样滑稽,是不是?”六十一笑笑,伸出右手。“请,到这边吃点东西,我相信你早饿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,他不上来,我就待在这里,哪儿也不去。”

    六十一似乎早料到矢茵会如此,手微微一招。矢茵刚才进来的那扇门开了,内侍官当先,侍女们抬着桌子、椅子、各式菜肴果酒出来,就在他俩面前摆开。须臾,一桌丰盛的酒菜就准备停当。桌旁还摆了个精致的炉子,放着壶烧水。

    六十一摆手道:“出去,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打搅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内侍官带着众人叩首行礼,倒退着出去了。

    “请坐,呃”“我叫矢茵。”

    “请坐。”六十一目视矢茵坐下。她不习惯这样长而宽的袖子,一直拢在肩头,手臂上那道伤痕很是刺眼。怎么会呢?她拥有那样完美的dna,身体却似乎并不能如神祗一样自动愈合。

    他小心地把卑微和胆怯隐藏起来,坐下端起酒壶。“要喝酒吗?”

    “不。我只是坐坐。”矢茵目不转睛的盯着他。“我的朋友在下面忍受煎熬,在他上来之前,我不会吃任何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煎熬?呵呵。”六十一笑笑。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,今天是怎么了?干嘛不停傻笑?这可不好,不能自乱阵脚。要记住,他对自己说,要谨记,神,早在一万三千年前就陨落了。

    “放心吧,我敢保证他很好,绝对没有生命危险。你还记得他是如何陷入深度昏迷状态的么?”

    “不记得了。”

    她在装傻?她下达了一个高级别的休眠命令,不记得了?啊,是了,她在怀疑我的身份。

    “我是”六十一憋了半天,咬咬牙说“我是第三季中期出生的,你呢?”

    “什么第三季中期?我不知道,我刚满十八岁。”

    她的眼神闪烁,但是血压和脉搏没有丝毫变化。看来她真不知道——她,也许只是个高级别的触发体吧。

    六十一心放下大半,同时生起一种心心相惜的感情。虽然自己的dna比她低级得多,但好歹成功地躲过了第三季末残酷地低层清理,保留了些许记忆。而绝大多数触发体从出生到死,都不会被触发,永远不真正知道自己的使命。

    他为她倒了酒,说:“请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喝酒。”矢茵疲惫地摇头。

    “请吃点什么。我不知道你要干嘛,不过很显然,饿着是没有力气的。”

    矢茵听了,当即拿起筷子就吃。不知不觉,竟然已经饿了两天了,只是因为事情发展得太快太怪异,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,完全忘了饥饿。此刻闻到饭菜香味,肚子立即咕噜噜惨叫起来。她也不管六十一是不是正注视着自己,撒开了架子猛吃。

    不到十分钟,矢茵把桌上的菜一扫而光。吃完最后一只牡蛎,她才忽然一顿,隔了片刻,尴尬地抬头。“不不好意思,我太饿了”

    “哦,没关系,反正我也不吃。”一旁的水烧开了,六十一从桌子下拿出一只茶壶,泡了茶,又取出两只薄胎青瓷茶杯,为矢茵倒茶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饿?”矢茵问“听说你活了上千年,难道已经成精了?”

    六十一笑笑——这是在套话么?他不回答。

    “你要怎样才肯放了他?”

    “这得看情况。”

    “视我的合作态度而定?可是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合作的。”

    六十一又笑:“显然不是,可以合作的方面有很多,比如”

    矢茵回头看那洞口。“他真没事吗?那么热,会脱水的。”

    “几个小时之内还不会,只要你跟我合作,他就是安全的。”

    矢茵似乎没听见。她看着茶杯,茶水显出嫩黄的颜色,茶气蒸腾,她的眼睛似蒙上一层烟云。六十一正看得发呆,矢茵问:“那些蛮荒之人,是这个岛的原住民么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六十一反问矢茵“你真是来选秀的人?”

    “当然不是啦,别傻了,哈哈哈哈!”

    “”“你为何请我吃饭,而不是丢进熔岩里?”

    “待客之道,该当如此。”

    “这可怪了啊,如果我是客,为何他不是?”矢茵指着熔岩洞口问。

    “他跟你不同。”六十一努力把被矢茵弄得散乱的精神集中起来。“你只需要知道他不同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肯说,我们换个话题吧。为什么那些人要把婴儿拿去献祭?是他们的习俗?”

    六十一皱起眉头。小姑娘不好对付呢,语气客气,言语间却咄咄逼人,念头跳跃得太快了。必须要给予威慑才行!真相,才是真正的威慑。他说:“不。是我下的命令,他们必须每个月向大海之神献祭一名婴孩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做这么残酷的事?”

    “你不如问,上帝为何要求亚伯拉罕献祭自己的孩子?是残酷,还是仁慈?”六十一骤然提高腔调,厉声道:“为什么献祭孩子的亚伯拉罕,成为地上之王?是愚昧,还是睿智?你,懂得些什么!”

    矢茵不说话了。六十一昂着脑袋,下巴凸出,严厉地盯着她,他却不知道,矢茵沉默是因为在倾听另一个人说话:

    “第三季出生的人,等级已经低得没谱了。第三季末期开始底层清理,规模庞大,覆盖整个安蒂基西拉系统。他却还能保持记忆,肯定是一名侥幸逃脱的低级外围人员,或干脆就是一名连系统身份都未获取的回收品。叫什么来着?呃,植肢者。”

    “植肢者?”矢茵嘴唇微微动弹,也只有脚链能通过她咽喉的振动听见。

    “对。他们或许是失败的生成品,或许是受创过重,重构成本太高,因此直接予以回收。有用的肢体截取下来备用。暂时没有死的人,负责用身体培养截肢,等待取用,所以被称作植肢者。他们对此深感自卑,所以必须小心,绝对不要当面提及此事。”

    “经过了一个春天又一个夏天,我想与花鸟草木在一起。”突然,那名掉下山崖的侍卫的话闪过脑海。原来,他拒绝回收是这个意思!

    六十一忽然莫名地汗毛倒竖。他警惕的看看四周,没有动静啊?对面年轻的女子似乎也没有动。他挪动身体,换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坐。真是让人不自在的一天啊不行!一定要查明白!他使劲给自己打气。

    “我现在明白,为什么你要请我吃饭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?我倒要洗耳恭听。”

    矢茵喝了口茶,慢条斯理地说:“因为你命令那些人杀死自己的婴孩。”

    “嗯?这有联系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有!”矢茵惊异地说:“你不明白?他们献祭的对象,并不是海神。”

    这丫头不像在搞怪,但这话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?六十一看着矢茵眼睛,想要找寻她的真正意图,却很快就转开。该死,她的眼睛可真亮。

    “那么你说,他们献祭的对象是谁?天神?鲨鱼神?还是章鱼?”

    “是你自己。你就是他们的神。”

    六十一坐直了身体,坦然受之。

    “或者说,装作是他们神,”矢茵笑嘻嘻地补一句。她抢在尴尬的六十一开口前又说:“不过我打赌,你其实并不清楚上帝为何要亚伯拉罕献祭自己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哼,那你可输定了,小姑娘。以前我也不明白,上帝不是仁慈的父么?很久很久,很久很久很久之后,我才弄明白——因为上帝不仅仅是‘父’,更是‘主’。献祭自己的孩子,的确不是为人父应做的事,对人主来说,却是必须的。唯以最为珍爱之物献祭,才能真正忠实于主,这就是亚伯拉罕成为人中之王者的原因!你现在明白了吧?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——你果然完全不懂。”

    “哈——”六十一刚想嘲笑,转念又强行忍住。小姑娘在耍花样呢。他问:“愿闻其详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懂得这样一个道理:上帝可以要亚伯拉罕献祭他的孩子,可以要任何人献祭孩子,因为上帝是能同时创造与毁灭之神。人便是上帝创造,所以献祭给上帝,只是一个简单的轮回而已。”矢茵倾身向前,两眼亮幽幽地盯着六十一。“你这个凡人,不能创造人,又有什么资格要求献祭?”

    过来老半天,六十一才冷笑出来。

    “不。”他虽然在笑,脸色却好像死人一般,咬着牙说“你错了。”

    矢茵眉毛一挑。“证明给我看。”

    “嘿嘿嘿,”六十一越笑越欢畅“小姑娘,我活得太久了,真是太久了,你想象不到的久远,久得我都忘了什么是生气,忘了什么是冲动,忘了”

    “对。”矢茵打断他。“也假装忘了你是个植肢者?”

    砰——哗啦啦!

    桌子飞上天之前,矢茵早已闪身避开。杯碗瓢盘和剩菜残汤漫天乱飞,矢茵抱着脑袋噔噔噔跑出老远,脑门上还是噼里啪啦砸了一堆碎片,幸运的是没有受伤。她回头看,桌子、椅子、火炉这么一忽儿,所有的事物都炸得粉碎,散得满地都是。

    那人站在残渣间,歪着头,耸着肩,形容愈发猥琐。麻布垂下,看不见他的脸,却能清晰的看见他在剧烈颤抖。

    “我建议你不要侥幸等待,现在跑也许还有一丝希望!”脚链在矢茵耳朵里大叫。

    矢茵用大踏步走向六十一作为回答。

    “天呐!”脚链生平第一遭发起抖来。

    “证明给我看,植肢者!”砰!矢茵一脚踢飞了挡在面前的一张椅子。

    “哎呀!”

    咕噜噜咕噜噜扑通!

    汩汩汩汩

    哗啦!

    “噗!咳咳!咳咳咳!哎哟哟”

    矢茵从冰冷的水里冒出来,拼命抓住身旁的石壁,大口呛水。咣!头顶上的门关上了,顿时一片漆黑。

    她呸呸呸地吐出水,叫道:“呸!好臭的水!不知道怜香惜玉的混蛋!”

    骂了半天,眼睛渐渐适应了,发现这里也并非完全漆黑。这间水牢是在火山石间开凿出来,呈圆柱状,直径约两米。石壁的表面非常粗糙,却也没有足够立脚的地方。木制的牢门离矢茵有三米,一些缝隙投下些许光线。

    她刚才被几名侍卫蒙着眼带到这里,一屁股踢下来,幸亏水深,否则非摔死不可。这水也不知是自然渗透进来,还是人为倒进来的,一股子腐败味道。矢茵想到水里或许真有死人,拼死贴在石壁上,但由于无法爬高,两条腿始终泡在水中。她又气又怕,可除了高声大叫大嚷,也着实没有什么好法子。

    “好了。”半天,脚镣终于开口“算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算?凭什么?我脑袋都撞肿了!你瞧瞧我身上这些伤口!嘶——”矢茵倒抽几口冷气,接着又骂“王八蛋!不要叫姐再看见你!”

    “我倒是觉得唉,他受地伤害远比你重”脚链为六十一由衷叹息两声。“而且我猜,这结果根本就是你自己想要的。”

    矢茵一怔,果然不再大喊。她仔细聆听,没听到任何人声,才低声问:“你咋看出来的?”

    “你喊归喊,但有第三个人在,‘植肢者’这几个字提都没提,可见也知道厉害轻重。”

    矢茵贴着石壁转了一圈,总算找到一个略可踏脚之处,但也只是不再沾到水而已,离牢门还是远得很。笔直的石壁,加上两米的直径,这是算准了一个人无论如何也爬不出去。她靠着石壁喘气,渐渐的呼吸恢复了平静。

    “我还是不明白,”脚链说“为什么你一定要激怒他?刚才他别说拍晕,拍死你也绰绰有余。或者干脆一脚踢下熔岩洞,化成一道烟,眼不见心不烦。”

    “嘿嘿,他不是没下狠手么。”

    “你拿准了他不会?”

    “当然。”矢茵摸到手臂上的伤口,沾了脏水,伤口开始抽痛。该死,必须尽快消毒才行。不过她一点也不慌,六十一那王八蛋不会忍太久的。

    “我对于人类的情绪化,始终还是不能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懂,是因为你没混过江湖。”矢茵老道地说“手下没几十号弟兄,没人叫你一声茵姐,没有顶着明晃晃的刀片,还喊对方回去换尿片,你当然不能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你混黑道?”

    “吓死你了吧,哈哈!”矢茵一边笑一边掰起指头算,跑酷联盟和强哥的十几个小弟加起来——嗯,够了够了,都够格当大帮会了!

    “我只能说几千年时间,人类进化得真快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告诉你吧,如果一个老大第一时间能却并没有干掉对手,他再一次下手将变得更难。所谓杀气可聚不可散,就是这个道理。他不杀我,说明他指望着我这里有对他有利的东西,之后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往他心眼深处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你不停地跟他插科打诨?”

    “是啊,哈哈哈!让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去吧!老不死的妖怪!”矢茵得意洋洋地踢踢脚,让脚链淅沥沥地响。“咱们这么熟了,既然你那么那么想听,叫我三声茵姐,我就告诉你。你要继续耍酷,就活活憋死。”

    “一个根本没有人格编码的机器称你茵姐,也会给你带来某种感官上的快感?”脚链觉得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“我管你是什么!叫不叫吧?叫不叫,叫不叫,叫不叫!”矢茵使劲踢、踢、踢,脚链就拼命乱响。

    “茵姐,茵姐,茵姐!”

    “嗯,乖,百万分之一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编号远在六十一之上!”脚链陡然拔高声音“根本没有‘六十一’这个编码,数字编码最大只到六!之后的编码都非常复杂,除了代表其生成地区的名称外,通常还有其任务编成、归属系统、预计执行时间,甚至还有中止信号代码!那狗娘养的王八蛋隐瞒了真实姓名!”

    “我管他呢?那你说你自己叫什么吧?”

    “我该死!我没有权限提取记忆呜”脚链悲愤的抽泣。

    “嗯,正好,就用百万分之一这个名字好了。你到底听不听?别吵!”矢茵说“我问你,在外面石柱那儿,我说了句话,你听见了么?那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百万分之一罕见地喘息几声——虽然只是机械模拟,倒也像模像样——才说:“听见了,不过完全不能解码。这句话等级异乎寻常的高,照我看几乎算是最高等级的命令了。你怎么会说?”

    “你是说——这句话是个命令,并且让帝启陷入昏迷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矢茵怔怔地说:“那他真是跟黑玉有关的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拜托,你到现在还不肯相信?”百万分之一要是有手,就要抹额头的汗了“清醒点!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,但肯定是重要关键的一环!”

    矢茵心中一片冰凉。她知道帝启很奇怪,阿特拉斯也奇怪,可是小心眼里,一直期望着他们只是装神弄鬼,其实也只是普通人。可是现在,连一个脚链也认为他非同寻常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,这事我自己也烦嘀咕,算了,以后再说吧。老妖怪一定也听见,一定更加震惊。这就是他没有第一时间杀我的原因——他没弄懂我是什么人。事实上,我自己都不明白,何况他?”

    “所以他来套你的话。”

    “对!”矢茵暂时把帝启的事抛开,重振精神。“他自报家门,就是想取得我的信任。我哪里听得懂!可是越说不懂,他就越不能确定,越不确定,他就更不能杀我。”

    “有点道理,但我还是不明白,你说他不杀你,跟那些人用婴孩祭祀又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“那是在激他。你下午说那些不是真正的人,我就在想,老妖怪一定用了某种技术,造出那些似人非人的东西。那技术很可能就来自黑玉,是不是?所以我一定要激他给我看。”

    “逻辑倒是合理,但这么激他真的有用?我怎么觉得你是在使气?”

    “嗤!我才不会跟他这种妖怪使气。你仔细想想,他做梦要当神呢!身为神,绝对不能容许受到质疑,然而我却做出了令他害怕的事。他肯定还不知道我究竟有什么能力,但却渴望得到。你没看见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?你瞧着吧,他一定会憋不住来求我的,到时候也必定会恭请我去看他的造人技术。为什么?哈!还能为什么,他想借此压倒我,而后才能促成大家平等交易。”

    百万分之一微微发热,尽最大的能力计算了一会儿,说:“若他真想当神,他立即杀死你,阻止秘密泄露的几率高达99。9999997%!”

    “你没算对,”矢茵轻蔑地说“漏了一个关键——他的身体。”

    “这我的角度不够,看不大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他佝偻着,并且永远只用右手,左半边身体一直笼在衣服里。这是有严重的残疾呢。我第一眼看见,不知为何就立即想到了之前看见的一尊雕像,你猜怎么着?雕像左边有两只手!如果那东西是他做的,恐怕就是他自身的写照。想想看,也许在遥远的过去,他作为植肢者被植上一只手,因为某种原因永远无法自我消除,该是多么痛苦?神是完美的,他始终差了那么一点而不能成为真正的神。他一定无比渴望得到史前的技术来弥补。千百年来,只有我出现了,只有这么一个可能的希望出现了,他会舍得杀我?哈!哈哈!可谓算无遗策!”

    “不是还有帝启么?”

    “呃?”稍稍亢奋过头的矢茵一怔,过了半天才一拍脑门。“把他给忘了!”

    “单从外表看,帝启的能力怎么也比你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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